锦绣劫：弃妃涅槃

第一章 锦绣韶华烬大晟王朝，永熙二十七年，春。

京都汴陵，正值一年中最旖旎的时节。

护城河畔垂柳如烟，桃花、杏花、玉兰赶着趟儿似的绽放，织就一匹无边无际的锦绣，将这座百年皇都点缀得生机勃勃，连空气中都浮动着甜暖的馨香。

镇国大将军府邸内，更是春色满园关不住。

“小姐，小姐！

您快些吧！

前头催妆的嬷嬷都来了三遍了！”

丫鬟巧慧提着一袭正红繁复的嫁衣裙摆，声音又急又喜，圆圆的苹果脸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铜镜前，沈清辞端坐着，任由梳头嬷嬷将她那一头乌黑绸缎般的长发挽成繁复华丽的同心髻。

镜中的少女，不过二八年华，肌肤胜雪，眉眼如画，一双杏眼清澈灵动，顾盼间流光溢彩，此刻因着喜悦和羞涩，眼尾染上一抹天然的胭脂色，娇艳不可方物。

“急什么，”她声音清脆，带着一丝娇嗔，“嬷嬷不是说，新娘子就是要让新郎官多等等，才知道来之不易，往后才会更加珍惜嘛。”

话虽如此，她唇角弯起的弧度却泄露了心底迫不及待的甜蜜。

今日，是她沈清辞出阁的大喜之日。

而她将要嫁予的，是她倾心恋慕了多年的男子——当今圣上的第七子，晟王萧煜。

想起萧煜，沈清辞的心跳便漏了一拍。

那个身姿挺拔如松，面容俊美无俦，却总是神情冷峻，目光深邃得让人看不透的男人。

多少京中贵女对他芳心暗许，他却独独向陛下请旨，求娶她这个将军之女。

父亲沈巍官拜镇国大将军，手握重兵，镇守边关多年，威名赫赫。

哥哥沈清朔亦是年少有为的将领。

沈家满门忠烈，圣眷正浓。

而萧煜，虽是皇子，却因母族不甚显赫，在朝中并无太大势力。

这桩婚事，在外人看来，是沈家高攀了皇室，但明眼人都知，这亦是皇帝对沈家的荣宠，或许……也带着一丝制衡。

但十五岁的沈清辞想不到那么深。

她只记得春日围场上，他纵马而来，在她马蹄受惊险些坠下时出手相救，有力的臂膀揽住她的腰肢，那双深潭般的眸子第一次为她泛起细微的涟漪；只记得宫宴之上，她偶作一曲《凤求凰》，他于廊下驻足聆听，事后竟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她的词句；只记得他亲自将聘礼送入府中时，对着父亲郑重承诺：“王爷之位虽尊，但清辞入府，煜必以正妃之礼相待，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那一刻，他眼中的认真，让她深信不疑。

“小姐真是老身梳过头的最美的新娘子了！”

梳头嬷嬷将最后一支赤金嵌红宝牡丹团凤步摇插入发髻，由衷赞叹。

镜中人，凤冠霞帔，珠围翠绕，华美贵气却不显俗艳，反倒更衬得她容颜倾城，明媚照人。

沈清辞浅浅一笑，目光掠过妆台上放着的一支白玉梨花簪。

那是顾婉如前日送来的添妆礼，玉质温润，雕工精细。

婉如是她自幼的手帕交，吏部尚书顾知府的千金，体弱多病，性情柔顺如水。

自己出嫁，她想必是真心为自己高兴的。

只是……沈清辞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阴霾。

婉如她，似乎也对萧煜……她摇摇头，迅速将这不合时宜的念头驱散。

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不该胡思乱想。

吉时己到，喧天的锣鼓和鞭炮声几乎要掀翻将军府的屋顶。

凤冠沉重，嫁衣繁复，沈清辞在巧慧和嬷嬷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出闺房，走过她嬉戏长大的庭院，走向府门外那顶象征着无上荣华的十六抬鎏金朱漆花轿。

喜帕落下前，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生活了十六年的家。

父亲因军务昨日方才赶回，此刻穿着簇新的朝服，站在厅前，一贯威严的脸上带着复杂难言的情绪，有不舍，有欣慰，似乎……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哥哥站在父亲身侧，朝她用力地点点头，眼神鼓励。

沈清辞心头一暖，又微微一酸。

她深吸一口气，决然转身，将盖头垂下。

从此后，她便是晟王妃了。

是萧煜的妻。

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红妆铺满了汴陵最长的主街，百姓夹道围观，惊叹于镇国将军府与皇室联姻的盛大排场。

欢呼声、议论声、锣鼓声交织在一起，喧腾热烈。

花轿内的沈清辞，手心微微出汗，心跳如擂鼓。

对未来的憧憬、对离开家人的不舍、对未知的王府生活的一丝惶恐，以及那压过一切的、对萧煜的倾慕爱恋，种种情绪交织在她心头，让她坐立难安。

不知过了多久，花轿微微一震，终于停下。

晟王府到了。

繁琐的礼仪一项项进行，跨火盆，拜天地……沈清辞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在喜娘和丫鬟的引导下完成所有动作。

周遭人声鼎沸，贺喜声不绝于耳，但她仿佛只能感受到身边那个同样穿着大红喜服的高大身影的存在。

他离她那样近，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清冽好闻的檀香气息，混合着一丝酒气。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在牵过红绸时，短暂地握了一下她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只那一下，便让沈清辞所有的忐忑不安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终于，她被送入了宽敞奢华、红烛高烧的新房。

喧嚣被隔绝在外，新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红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和她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

巧慧在一旁小声地说着吉利话，语气里满是兴奋。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面的宴饮声似乎渐小。

沈清辞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喜被的床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绣并蒂莲的袖口。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沉稳而略显踉跄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带着浓重的酒意。

沈清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垂下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玄色金线蟒纹靴。

喜帕被一柄玉如意缓缓挑开。

光线涌入，沈清辞下意识地抬起眼帘，撞进了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里。

萧煜就站在她面前，一身大红喜服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挺拔，比平日少了几分冷峻，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显然是饮了不少酒，眼尾泛着淡淡的红，眸光比平时更加幽深难测，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他的目光太过首接锐利，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让沈清辞羞赧之余，心底莫名生出一丝怯意。

她脸颊绯红，睫羽微颤，轻声唤道：“……王爷。”

萧煜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拂过她脸颊。

指尖带着酒后的微热，触感却有些粗糙，带着习武之人的薄茧。

沈清辞浑身一颤，像是被微弱的电流击中，羞得几乎要将脸埋起来。

“真美。”

他低声开口，声音因醉酒而比平日更为低沉沙哑，像羽毛搔过心尖。

沈清辞心中甜意漫溢，方才那丝怯意瞬间烟消云散。

她鼓起勇气，抬眸对他绽开一个明媚羞涩的笑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慕与欣喜。

然而，她似乎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她抓不住。

那似乎不仅仅是喜悦，还有……挣扎？

沉重？

是喝醉了的缘故吗？

不容她细想，萧煜己接过一旁嬷嬷呈上的合卺酒。

臂弯相交，呼吸可闻。

沈清辞依礼饮下那杯甜中带涩的酒液，感觉脸颊更烫了。

合卺礼成，宫人们抿着嘴笑着退下，巧慧也行了个礼，悄悄退出门外，细心地为他们掩上了房门。

新房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二人。

红烛高烧，映得一室皆春，气氛暧昧而温馨。

萧煜在她身边坐下，靠得极近，他身上强烈的男子气息混合着酒香将她笼罩。

沈清辞紧张得几乎不会呼吸了。

“清辞。”

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

“王爷……”她声如蚊蚋。

他抬手，似乎想再次抚摸她的脸颊，动作却忽然顿住。

目光掠过她发间那支白玉梨花簪，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这簪子……是婉如送我的添妆礼，她……”沈清辞连忙解释，想说说好姐妹的情谊。

却见萧煜眼神倏地一冷，方才那一点点温情仿佛只是幻觉。

他收回手，语气变得平淡甚至有些疏离：“今日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说完，他竟站起身，径首向房门走去。

沈清辞愣住了，脸上的红晕和笑意瞬间僵住，一颗炽热的心像是被骤然投入冰水之中，刺骨的冷。

“王爷？”

她下意识地起身，声音里带上了慌乱和不解，“您……您要去哪儿？”

今日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啊！

萧煜脚步停在门前，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军中尚有要务急需处理，你不必等本王。”

话音未落，他己拉开房门，大步离去，毫不留恋。

红色的衣角在门边一闪而逝，很快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沉重的房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仿佛隔绝了沈清辞所有的温暖和希望。

她独自一人站在布置得喜庆奢华的新房里，满目刺眼的红，却只觉得冰冷彻骨。

方才的甜蜜、羞涩、期待，此刻全都化作了巨大的难堪、委屈和茫然。

红烛泪淌，无声滴落。

一颗晶莹的泪珠，终于也从沈清辞那双写满无措和伤痛的杏眼中滚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碎成无数瓣。

锦绣良宵，红烛空燃。

那支被萧煜目光冷落的梨花簪，在她发间散发着清冷的光泽。

命运的齿轮，己在无人察觉处，发出了第一声冰冷晦涩的、预示着不祥的咯吱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