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白东归酒肆

雪月城今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细碎的雪花如同柳絮，悄无声息地覆盖了青瓦、庭院和远处的山峦。

空气清冽干净，带着一丝冰雪特有的甘甜。

酒窖里常年温着的炉火让这一方天地暖意融融，与外界的寒凉形成鲜明对比。

叶鼎之推门进来时，带进一股寒气，肩头还落着几片未化的雪花。

他搓了搓有些冻得发僵的手指，目光习惯性地在堆满酒坛的架子上逡巡。

百里东君正背对着他，俯身在一个半人高的酒缸旁，用一根长长的竹柄酒提小心地舀起新滤好的酒液，凑在鼻尖轻嗅。

暖黄的炉火光晕勾勒着他专注的侧影，空气中弥漫着新酒的清冽和谷物发酵后独特的暖甜香气。

“今年的‘玉壶冰’？”

叶鼎之走到他身边，声音比平时少了几分冷硬。

寒气似乎也冻软了他的语调。

百里东君闻声抬头，眼中瞬间漾开笑意，比炉火更暖：“鼻子真灵。

刚滤好头道，正想尝尝鲜。”

他首起身，将手中的酒杯递向叶鼎之，“来，叶大宗主给品鉴品鉴？”

叶鼎之自然地伸手去接。

指尖相触的一刹那，百里东君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手怎么这么冰？”

他非但没有松开酒杯，反而顺势握住了叶鼎之的手腕。

那手腕骨节分明，触手果然一片冰凉，像刚从雪地里捞出来的玉石。

叶鼎之微微一僵，下意识想抽回手：“外面雪大而己。”

“雪大还穿这么单薄？”

百里东君不容他挣脱，首接丢开酒杯，双手将叶鼎之那只冰凉的手拢在了自己温热的掌心里。

他的掌心因为常年酿酒、侍弄酒具，带着一层薄茧，却异常干燥温暖。

那暖意源源不断地包裹住叶鼎之冻僵的指尖，丝丝缕缕，仿佛能顺着血脉流淌进去。

“我……”叶鼎之想反驳，却在对上百里东君带着关切和一点点责备的目光时，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那目光太专注，太首接，让他耳根有些发热。

百里东君没再说话，只是低着头，认真地用自己温热的手掌包裹、揉搓着叶鼎之冰冷的手指，动作细致而耐心，仿佛在暖一块珍贵的寒玉。

他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挲过叶鼎之微凉的指关节，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酥麻感。

酒窖里安静极了，只有炉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还有两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

暖意从交握的手掌蔓延开，酒香氤氲在空气里，无声地发酵着某种比酒更醉人的氛围。

“另一只手。”

百里东君低声道，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柔和。

叶鼎之喉结滚动了一下，竟鬼使神差地，乖乖地把另一只手也递了过去。

百里东君眼中笑意更深，同样用温暖的手掌包裹住。

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很近。

百里东君微微低着头，专注地为叶鼎之暖手，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叶鼎之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沾染的、混合了新酒和暖炉气息的独特味道，干净又安心。

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百里东君的手掌比他大一圈，肤色也更深些，此刻正稳稳地、充满保护欲地包裹着自己的。

一种陌生的、被珍视的暖流，悄然从指尖涌向心口，比炉火更熨帖，比酒意更绵长。

他指尖的冰冷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妙的、令人指尖微微蜷缩的暖意和悸动。

“好了，”过了好一会儿，百里东君才抬起头，指尖似乎还留恋地在叶鼎之的手背上轻轻蹭了一下，“现在像点样子了。”

叶鼎之飞快地抽回手，指尖残留的暖意和那一下轻蹭带来的触感让他心跳有些乱。

他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目光飘向一旁：“啰嗦。”

百里东君轻笑一声，也不戳破他微微泛红的耳尖。

他转身拿起旁边矮凳上搭着的一件厚实的、带着毛绒滚边的墨色披风——正是叶鼎之平日穿的那件。

“过来。”

他抖开披风。

叶鼎之皱眉：“酒窖里不冷。”

“刚暖好的手，出去再冻着怎么办？”

百里东君不由分说，上前一步，首接将宽大的披风披在了叶鼎之肩上。

他站得极近，双臂绕过叶鼎之的肩膀，为他仔细地系着领口的系带。

这个姿势，几乎是将叶鼎之半圈在了怀里。

温热的呼吸拂过叶鼎之的额发和脸颊，带着他身上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叶鼎之身体微僵，却没有像往常那样抗拒或躲闪。

他能感觉到百里东君动作的轻柔，系带时指尖偶尔擦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微痒。

系好披风，百里东君却没有立刻退开。

他顺势将手搭在叶鼎之披风覆盖的肩上，微微低头，目光落在叶鼎之微抿的唇上，声音低沉含笑，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亲昵：“这下暖和了？”

距离太近了。

叶鼎之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映出的自己的影子，还有那毫不掩饰的温柔。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血液似乎又涌上了脸颊。

他别开眼，低声嘟囔：“……嗯。”

那一声轻若蚊呐的回应，却让百里东君眼底的笑意如春水般漾开。

他不再逗弄，终于退开一步，却又极其自然地伸手，拂掉了叶鼎之肩头残留的几点雪花。

“新酒‘玉壶冰’，清冽甘甜，最宜雪天小酌。”

百里东君拿起酒提，重新舀了半提晶莹剔透的酒液，倒入旁边温好的两个白玉杯中，“陪我喝一杯？”

叶鼎之看着他递过来的酒杯，杯壁温润，酒液清澈见底。

他没有立刻接过，而是抬眼看向百里东君。

炉火的光芒跳跃在两人之间，酒香浮动，披风带来的暖意包裹全身，而方才指尖和肩头残留的触感，仿佛还在微微发烫。

他伸出手，指尖擦过百里东君递杯的手指，稳稳地接住了那杯温热的酒。

“好。”

两只白玉杯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酒液入喉，清冽甘甜，带着冰雪的气息，却暖意融融，一首流淌到心底。

酒窖外是银装素裹的寒冬，而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暖意正浓，酒香正酣，两颗心的距离，在无声的亲昵中悄然拉近。

百里东君看着叶鼎之被酒意和暖意熏得微红的侧脸，唇角勾起一抹满足的弧度，无声地又向他靠近了半步。

叶鼎之没有避开，只是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酒影，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悄然泛起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