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哨兵跪在地上，在狂化的边缘游走。
他的瞳孔漆黑，那是陷入狂化前的征兆，耳朵周边都是剧烈的轰鸣，精神图景内一片漆黑。
这就是哨兵的脆弱之处，虽然他们如同战斗机器可以不知疲倦地厮杀，可是精神领域极其脆弱，一不小心就会陷入狂化，除了向导来疏导，没有人能帮他们。
忽然一根电绳索束缚住哨兵，他的四肢被锁住，同时一股暖流注进体内。
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灼烧般疼痛的内脏被一股温润的力量慢慢安抚。
你觉得好点了吗?
他在一片剧烈的撕裂般嗡鸣中听到女孩小小的、柔和的声音，就像黑雾中传来一点点小小的萤火。
像是沙漠里干渴的旅人找到一点水源，他近乎贪婪地想要多听听那个声音。
是的，过了一会儿，他竭力冷静地出声，尽量压抑自己的失控，避免吓到这位未知的向导。
发狂的哨兵很吓人，或许清醒，或许不清醒，无论哪种状态下，他都杀过很多人。
但他还想看清来人样貌，不能在这个时候把人吓跑。
我好很多了。哨兵额上的头发都被打湿，声音低低的。
哨兵看起来好像恢复了理智，但你仍然犹豫要不要放开他。
这么绑着哨兵，还让他跪在地上，显然不是一个尊重人的行为。
但即使是冷静后的哨兵，破坏力依旧强大，你不确定他彻底被安抚了没有，还有没有危险性。
他像是察觉到你的犹豫，膝盖朝前跪行了两步，接着慢慢将头抵到你的膝盖上。
是一个温驯的、完全臣服的姿势。
不，不用放开我，他柔声说，向导小姐，就这么绑着我吧，我不会有任何不适。
哨兵的头发柔软，抵在你的膝盖上，带来一点细密的痒。
你有些吃惊，抿了抿唇又没再动作。
狂化的哨兵也很辛苦啊……
可以再摸摸我吗?
过了一会儿，面前的哨兵又低声请求。
你犹豫一下，哨兵看起来很温和，没有任何攻击性。但他的精神状态仍不稳定，你还是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希望这种身体安抚能起一点作用。
又过了一会儿，你看他彻底平复下来了，想起队长他们还在等你。
于是你小声说: 我要走了，我的队友们要等急了。
你犹豫一下，把哨兵手上捆着的电锁时间调到了半个小时后自动打开，还提醒他:
你不要急着挣脱，时间到了自然会打开的。
你的疏导能力有限，他的精神污染大概还要半小时后才能彻底净化。
哨兵低低嗯了一声，恢复了神智的眼睛看起来很平静，还带着一点温柔，静静地看着你。
陆鸣捕捉到重点，队友，那应当是塔里的向导。
向导作为末世如此宝贵的资源，所有哨兵都虎视眈眈，孤身一人在外显然太过危险。
哨兵这副无害的模样，应当是会激起向导的保护欲的，因为看起来太过脆弱。
极具迷惑性的脸庞加上脸上的伤痕，就更有一种被破坏的美感。
他刻意露出这副姿态，想让你稍微可怜一下，或者想让你多待一会儿也可以……
可惜你急着和队友集合，完全没注意，匆匆跳下台阶，多保重
—
上午的任务有惊无险，你最终与大部队会合，安全回到了塔内区域。
晚上，在塔基地食堂吃饭的时候，江瑶端着盘子坐到你对面，满脸隐秘笑意。
小云河，你知道吗，今天中午塔里来了一个新的哨兵哦，据说是 S 级的。
她对你眨了眨眼，很帅。
你见到真人了?你塞了一口面包，有点干噎，不由得咳嗽起来。
今天下午在研究所碰到了，估计是刚做完体检，啧啧，那身材，江瑶一边给你递饮料，一边竖了个大拇指，是这个。
你看她那表情就忍不住笑，露出平时看不太出来的酒窝。
那你加油哦，我已经有搭档了。
你把杯子里的果汁喝得干干净净，才心满意足放下杯子
江瑶切了一声，朝你挤眉弄眼，妻管严
什么
你被这称呼搞得生气起来，要去捂她嘴巴，你在乱说什么
就说就说哈哈，你被宋韫管得都不敢打野食，哪个向导不同时约着几个哨兵的，就只有你老实
你把面包包装袋扔她身上，大叫。
走开
—
你回到塔分配的宿舍时，看到客厅里站着一只白鹭，它见到你后抖了抖翅膀，朝你眨眨眼睛。
你立刻抱着那只雪白的白鹭摸摸，深吸一口气，是你最喜欢的香香的忍冬味道。
你笑眯眯地，心情变得超级好，你回来啦。
一个女性哨兵从房间里面擦着头发走出来，身材修长挺拔，眉眼被水汽氤氲得柔和。
她穿着居家的灰色睡衣，是和你一起出去逛街买的同款不同色。刚刚的白鹭就是她的精神体。
嗯，刚出完任务就回来了。
今天顺利吗?
宋韫十分平静，一切顺利，活捉了三个异变体交给研究所。
真的没有受伤吗?
你有些狐疑地打量宋韫，充满不信任，跃跃欲试地上手查看。
哨兵们出任务总是不要命的，一个比一个狠，身上受了伤要么感觉不到要么当没看到，就像没有痛觉的作战机器人一样。
宋韫一开始也有这毛病，但是自从和你成为搭档，每次她受伤你就在旁边抱着哇哇哭，害得她很无奈。
每次你都抱住她，抹抹眼泪，难过之后就开始生气起来，你们也太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了
放在以前，她还会和你解释，受伤很正常，云河，哨兵本来就是塔的耗材。
她的表情很平静，完全接受这种状况，没有一点质疑或者类似愤怒的情绪。
对塔来说，哨兵本来就是取之不尽的耗材，用坏一批还有新的一批补上。
哨兵远没有向导珍贵，每一个哨兵接受的教育都是随时做好为了保护向导付出生命的准备。
宋韫也是这么觉得，她从来不觉得这有问题，如果你有危险她随时愿意献出生命，保护自己的向导是哨兵的使命，没有人会质疑这一点。
只是这些话她从来不会对你说，因为你又会难过，从小接受的教育让你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哨兵和向导接受的从来都是不同的教育。
至于现在，宋韫会尽量让自己不受伤，或者受伤后及时治疗掩盖，总之不能被你发现。
面对你狐疑的眼神，宋韫的手转而抚上你的脖子，在右侧有一道细小的划痕，不注意看都看不到。
这里是怎么弄的?
今天出任务呀，风沙刮的吧。
今天你的任务出得很临时，主要是协助其他小队清理异兽尸体，宋韫并没有跟你在一起。
你后知后觉地摸了摸伤口，甚至都没发现自己受伤了。
宋韫看着你，江瑶说你今天迷路了，脱离了队伍半个小时。
对呀，半路起了好大风，后来我踩到一个迷阵，就被传送到了别的地方。
末世的荒原到处都是迷阵，有些是塔布下的，有些是在外流浪的哨兵布下的。
说到这里，你才想起来要和宋韫说你安抚了其他哨兵这件事。
我被传送到荒丘之后，给一个塔外面的哨兵做了疏导。
塔外面的哨兵?宋韫放下毛巾，默默盯着你。
对呀，你看宋韫脸色不对，连忙解释，他当时已经快失控了，我先用绳子捆住他了……
宋韫没有因为这句话展开眉头，脸上出现一点严肃的神情。
你有去检查自己的精神力吗?
还没有呢，你有些不解，真的要去吗?只是一次疏导而已，别的什么都没发生呀。
宋韫叹气，毕竟是塔外面不清不楚的哨兵，还是检查清楚比较好。万一你的精神力有损伤，或者是被不清不楚地打上什么标记。
云河，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你对哨兵要有戒备心，他们不是那么简单的，非塔管制的哨兵更危险。
宋韫有些无奈。从你被分配到塔的那一刻，向导天然的好脾气和亲和力就让你难以拒绝不断朝你殷勤献媚的哨兵。
你对他们毫不设防，总觉得他们都是为了塔战斗的士兵，很辛苦，所以总是带着善意。
这种情况直到宋韫成为你的搭档才有所好转，因为她会用冷冽的眼神和极为优越的肌肉线条把其他不自量力的哨兵吓退。
哨兵是很危险的生物，对上向导他们会尤为难缠，用尽千方百计找到被自己打上标记的向导，甚至把人抢夺到自己身边私藏起来。
从此这个向导就别再想见到别的哨兵了。
作为哨兵，她深知哨兵的劣根性，这种事情实在不是什么新鲜事。
偏偏你太过容易相信别人，这些阴暗的一面你从来没接触过。
明天，宋韫想了想，我出完任务后陪你去医院检查清楚。
嗯嗯，你抱着宋韫不自觉撒娇，接近一米的个子让你安心极了，哎呀，别担心了，能有什么事呢。
宋韫摸了摸你的脑袋，毛茸茸的感觉很是温暖，她低低嗯了一声，强压下心底那点微妙的不安。
—
第二天下午，宋韫和你来到塔的中央军事医院。
检查的时候，哨兵不能陪同，于是宋韫默默退出去，检查完叫我。
嗯嗯，点头之后，你像个被家长送进医院的小朋友朝她挥挥手，我自己可以的。
检查室里面，只剩下你和医生。
医生声音温和，戴着看起来十分专业的金丝框眼镜，穿着白大褂身形修长，和基地里的哨兵差不多高。
他将你安排到一个流线型的仪器里面，然后将精神分析仪往你头上盖，你觉得那像一个烫头发的大帽子。
放轻松，闭上眼睛。
随便想点事情，什么都可以。医生的语气淡淡的，带着一点点柔和，跟他外表给人的感觉如出一辙。
有一股很温柔的风吹过脑袋的感觉，你觉得有点困，昏昏欲睡，医生扶住你的头，刚刚放手你又一歪。
……抱歉。你下意识道歉，不好意思极了，想要努力让自己打起精神，怎么回事?我好像特别困。
医生忍不住笑了笑，起身调节仪器参数。
如果放在平时你会困扰，觉得自己好丢脸，可是你也不知道这机器到底有什么魔力，就像轻轻的风还有柔软的草地还带着一点点花香，让人不由自主想陷入睡眠。
困是检查时的正常反应，只有放松才能让仪器探测到你的精神图景，别睡着就好。
医生温声解释，扶正你的脑袋。
你只好强打精神，嗯嗯地点头，睡着的话，医生记得叫醒我。
嗯。
过了几分钟，你还在困顿中，忽然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脚踝扫了一下，被惊了一下，睡意顿消，啊……?
怎么了?
医生正衣冠楚楚地站在你面前操作仪器，眼镜折射出纤尘不染的光晕。
他根本没有触碰你，但检查室里这里又只有你们两个。
你顿时觉得是自己感觉错了，慢慢又困顿地阖上眼，没什么……还有多久呢?
很快了，再想点什么吧，比如你喜欢的精神体。
你强打精神，我喜欢的……我喜欢毛茸茸的精神体。
医生的手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继续操作仪器。
又过了十几分钟，你在困得又快要睡着时听到医生的声音，结束了，向导小姐。
你后知后觉，慢慢从检查椅上下来，朝他乖乖道谢，谢谢医生。
他将医疗卡递给你，手上戴着一层白色的、极薄的胶质手套，再见。
—
你走进电梯，才发现里面已经站了一个人。
少年手里拿着报告，身材高大，眉骨立体，是很富有攻击性的眉眼。
身上穿着塔里哨兵统一的制服，利落修身的剪裁能看得出其中训练有素的身型。
你没有再注意他，低着头看自己的光脑，宋韫说她在楼下等你，就在靠近 A 区的大门。
到了楼下，你看到宋韫，跑到她旁边，牵着她的手，检查好啦。
饿了吗?
有一点。
你们一起往外走，忽然，宋韫似有所感，回头警觉地看了一眼。
医院大堂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她没有看见可疑人物。
怎么了?
你牵着她的手，感觉到她的停顿，有些疑惑。
没事，走吧，你想吃什么?
清蒸鱼、红烧豆腐、蒜蓉生菜……
女孩蹦蹦跳跳地数着菜名，精神体小鸟也围在旁边叽叽地叫。
隐没在黑暗中的哨兵看着女孩走出了大门之后，才慢慢从角落走出。
—
刚才的检查室里，温和的医生摘下眼镜，露出镜片后的双眼。
向钰的瞳孔如同蟒蛇一样，收缩时是尖锐的竖瞳，散发出金色的折射光，带着隐隐的侵略性。
温文尔雅的外皮下是一条欲择人而噬的巨蟒。
他看着开门进来、脸色有些不虞的哨兵，语气中似有难以察觉的笑意。
见到了?
来人正是你刚刚在电梯里遇到的那名眉眼浓厉的哨兵，陆鸣一言不发，将手里的报告扔到桌面。
向钰看他这反应就知道小向导完全没把他认出来，说不定连话都没说上。
想到这，他心情变得很好，颇为善良地提醒。
她旁边那个不是好糊弄的，注意点，别把自己搭进去。
陆鸣不用他提醒也知道，哨兵天生五感敏锐，排斥同类气息。
刚刚他藏在黑暗处观察，宋韫似有所感，回头看了一眼，他及时藏进了黑暗处。
陆鸣的眉压得有些低，浑身气压也如此，我记得你说过她没有结合的哨兵。
确实如此，刚刚查过精神图景了，还没有进行精神和身体的结合，那就不算结合。
陆鸣看他一眼，好吧，这家伙看着人模狗样，道德水平比他的还要低，居然利用医生职业之便探查病人隐私。
想到刚刚你和另外一个哨兵在楼下的亲密，陆鸣手指骨节咔咔作响，脸色又沉了沉。
向钰瞥了陆鸣一眼，显然没打算管他的反应，语气依旧平静，别弄坏我这里的仪器，很贵。
陆鸣冷笑一声，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差不多该动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