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而不语,转身在贫民窟开了间医馆。
三月后王爷身中奇毒,高烧不退,太医院束手无策,只得遍访民间求偏方。
后来听闻龙井镇有神医,他匆匆赶来,却看见那个被万民跪拜的神医……是他亲手休弃的王妃。
他跛着脚一瘸一拐走过来,还没开口,我就淡淡吐出两个字。
不治。
1
姜岫,你当真是胆大包天,竟用如此卑劣手段陷害柳儿
徽王裴晏的怒吼在一片暴雨惊雷声中炸开,那白玉药碗被他重重砸在地上,我来不及躲闪,被扬起的碎片割破了脸。
一瞬间,我闻到自己亲手熬制的助眠汤药香混着腥气在殿中弥漫——那是方才柳侧妃吐在里面的血。
王爷明鉴。我顾不上疼,慌忙跪在地上,这药府里的医官都验过,绝不可能……
住口裴晏生生打断了我的话,全无半点耐心,你爹生前供职于太医院,就是误诊了娘娘的病才判了斩,如今你倒是继承得一手好衣钵,也学着在药汤里动手脚
妾身没有
我又急又气,还想争辩些什么,可窗外阴雨连绵渗了我的骨,叫我疼得说不出话来。
自从三年前为救裴晏患上寒毒之症,每到雨天我都如临剔骨挖心之刑。
一旁的柳侧妃捂着心口,适时哭了起来: 王爷救救柳儿啊……柳儿自认一心一意侍奉王爷敬重姐姐,从无半点争宠之意,却被姐姐下此毒手,柳儿好害怕……
你放心,本王会为你做主。
裴晏立即温温柔柔哄住她,反手就将一纸休书甩到我的脸上。
毒妇,本王今日便休了你,给本王滚
那休书卷着风劈面而来,刮得我脸颊火辣辣的疼,裴晏上好的金丝锦靴踏过满地药汁,一脚碾住从我袖中滑落的羊脂玉佩。
那是大婚时他亲手所赠的定情信物,此刻在靴底发出震耳欲聋的碎裂声。
他居高临下,冷冷说出最后一句讥讽。
你平日惯会在王府作威作福,离了王府,你活不过三日。
2
暴雨倾盆,我抱着单薄包袱站在王府偏门,竟无一人敢上前为我打伞。
老管家追出来拼命塞给我一个药囊,油纸包着的药材透着熟悉的香气,那是我每月十五都会为裴晏配的安神药。
王妃……老管家声音发颤,跪在雨里哭求我,王爷不知这些药都是您一片一片配出来的,请您准允老奴去禀报王爷,求他回心转意,莫要辜负您啊
我忍不住摩挲着药囊上细密的针脚,苦笑出声。
去年裴晏彻夜批阅折子时发病,我就是用这味药混着自己的指尖血,才压下他祖传的头风痼疾。
我祖上三代都是药王谷传人,我的血更是治病救人的不世良药,只是此等隐秘之事我不敢说,便月月以太医院之名为他送药,怕他身子再出差错。
不必了。我叹息着摇摇头,转身跨出了府门,……陈伯请回吧。
硕大的雨点打在地上泛起白雾,天也是一片漆黑,我走得跌跌撞撞,凭着往日的印象摸到了一处医馆。
可药童却说: 徽王府派人递过话了,我们家不能收留你。
我虚弱得说不出话,只点点头转身欲走,药童似是于心不忍,叫住了我。
你别找了……全京城的医馆,应该都打过招呼了。
我摸了摸干瘪的布袋,从头上拔下一根银簪颤颤悠悠递过去,想要抵些银钱来住店。
可药童去了一阵,带回的却是掌柜给的假银子。
绝望之下,我想起了柳侧妃的提醒。
姐姐善医,不如去善堂碰碰运气?
但这座以救治困苦百姓的善堂,却在我到时,人去楼空。
我嗤笑一声。
为了逼我上绝路,她也真是煞费苦心。
3
走不动了。
我蜷在善堂残余的草堆上瑟瑟发抖,寒毒发作让我骨缝里都在渗血。
我用尽全部力气撕开衣襟,想要用布裹上伤口,却哗啦啦掉出了密密麻麻一片药方子。
都是给裴晏调理身体用的。
上面绝大部分都有我的亲笔: 阿晏畏苦,多加蜜三勺。
那时候我爱惨了他。
以至于在边境苦寒之地随他出征时,不惜身中寒毒也要救下他,换他在那一仗中扬名立万。
可他班师回京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迎娶户部尚书千金柳烟烟为侧妃,自此在朝中平步青云,从无人在意的闲散王爷,一跃成为手握实权人人巴结的红人。
也将我渐渐冷落。
柳烟烟尖着嗓子炫耀那件南海进贡的鲛珠凤尾簪时,也没问过我会不会难过。
也从不知道,我想要很久了。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善堂的门忽然被人踹开,跑进来个浑身湿透的农妇,怀中抱着个两三岁的孩童。
她一进来就哭喊让我救救孩子,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
我知道,她这是把我当善堂行医的医女了。
我随身带着的医包里面东西并不多,但我也没想过见死不救,可就在我给孩子施针时,寒毒的痛骤然爆发,生生施歪了一寸
我再想抬手,几乎失了全部力气,几番折腾下来,眼睁睁看着孩子没了气息。
贱人你还我孩子我要你偿命
农妇发了疯一般过来撕咬我,等她出够了气哭晕在地上,我已是满身的伤痕。
我抬眼看看窗外,天亮了,也晴了。
4
雨过天晴,寒毒自然消解。
京城已不是我容身之处,我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又摘下身上全部的首饰放在孩子身边,权当赔罪。
那孩子不仅是高烧,更是身中剧毒,很明显是柳烟烟专门引来我给我做的局,专为毁我名声,但是他终究是没在我手上,我良心不安。
离京的路上,我途径绣坊,恰见柳烟烟正婀娜倚在二楼木栏上,裴晏正在温柔地给她喂药。
不知是否看见了我,她忽然娇羞道: 王爷待柳儿,可比对姐姐用心多了。
那是自然,柳儿甜。
我眸光微动,碗边残留的琥珀色蜜痕刺得我眼睛生疼。
那是我用三月时间,一点点从野蜂巢里萃出的岩蜜,是给裴晏用的。
可裴晏那耳朵,却是说不出来的水肿状,看着奇怪。
我自嘲一声,没再管,只加快了脚步。
京郊有个龙井镇,镇上一大半都是贫民窟,昨夜的暴雨让破屋漏雨如筛,我途径此处时,隔壁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下意识冲进去,瞧见个面色奇红的男孩在草席上抽搐,他娘亲正用豁了口的碗拼命接檐下漏水往他嘴里送。
让开
银针精准无误地扎进男孩的穴位,一滴血珠从我割破的指尖滑落到他口中,男孩蓦然睁眼,呜咽出声: 娘……
周围瞬间跪倒一片,皆在高呼: 神仙来了神仙来了
5
第三日清晨,我以白幕篱遮面,在龙井镇挂起了义诊的牌子。
有了昨夜的活招牌,来找我看病的人络绎不绝,看衣着都是贫民窟里最底层的百姓。
正瞧着,围观人群突然骚动,粮商陈老爷抱着面色青紫的幼女冲来: 姑娘救救我闺女她落水后...
我三根金针封住这小姑娘大穴,在众人惊呼中俯身向她嘴唇渡气,当第五滴血混着气息渡入,小姑娘突然咳出大滩污水,睁眼奶声奶气喊了声爹爹。
神仙果然是活神仙啊陈老爷抖着手奉上钱袋,却被我推开。
若真要谢,明日送三车糙米来。我瞥向缩在墙根的饥民,记住,我要最次的糙米。
这种米熬粥最能养胃,是当年父亲教我的。
次日正午,我一边义诊一边施粥,柳烟烟院里的家仆却忽然出现,挥鞭抽向领粥的队伍: 贱民也配吃粮?
鞭梢眼瞅着就要抽到老妇面门,我袖中银针破空而出,那壮汉突然狂笑起来,竟当众脱了裤子手舞足蹈。
笑穴扎久了会猝死。我拔针时在他耳边低语,回去告诉你主子,她的心绞痛该换方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