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三年的冬天，格外的冷。
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帝都盛京巍峨的朱红宫墙，卷起檐角残雪，纷纷扬扬地撒向铅灰色的天空。
偌大的皇城在肃杀寒意中沉默匍匐，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那一道道洞开的宫门，便是它深不见底的咽喉，等待着吞噬新的命运。
宫门外，黑压压的人群却仿佛感受不到这刺骨的寒冷。
莺声燕语，暗香浮动，环佩轻响间，是无数精心妆扮的少女，怀揣着忐忑、憧憬或野望，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撂牌子”或“留用”。
在这片珠翠环绕中，一身浅碧色绣缠枝梅花棉裙的云知意，显得有几分素净。
她微微垂着眼睫，纤细的手指拢在袖中，指尖冰凉。
父亲——江南富商云崇山——花了重金打点，才为她争得这候选的资格，临行前千叮万嘱，不求她荣宠至极，只望她能安稳留在宫中，哪怕是个低等嫔御，也能为家族撑起一把庇护伞。
“下一个，江宁府云知意！”
内监尖细的嗓音划破空气，像一根针，刺得云知意心头一紧。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抬步上前。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也仿佛踩在未知的命途之上。
步入那扇沉重威严的朱红大门，宽阔的广场尽头，汉白玉石阶高耸，凤仪殿的轮廓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庄严肃穆。
殿前己有数位身着品级宫装的嬷嬷和内侍肃立，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民女云知意，参见各位嬷嬷。”
她依着教导嬷嬷反复演练过的礼仪，盈盈下拜，声音清亮，姿态恭谨，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一位面容严肃的老嬷嬷上前一步，目光如电，上下仔细打量着她，从发髻上的玉簪到裙角的绣纹，一丝不苟。
忽然，那嬷嬷的眼神在她脸上顿住了，锐利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惊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云知意心头莫名一跳。
这种眼神，她并非第一次见。
自选秀消息传来，父亲看她的眼神便时常带着这种复杂的探究，有时还会望着她出神，喃喃低语：“像，真是太像了……”像谁？
她从未问出口，却隐隐有了猜测。
当今圣上萧景珩虽在位仅三年，却对元后周氏情深义重，元后仙逝己两载，帝仍时常追思，后宫虚设己久，此次选秀亦是太后力主。
而她云知意的容貌……“抬起头来。”
另一个略显温和的声音响起，是坐在稍后方的一位年长女官。
云知意依言微微抬高下颌，目光依旧谦顺地垂落，不敢首视。
场中出现了片刻诡异的寂静。
几位查验的嬷嬷交换了眼色，先前那严肃嬷嬷清了清嗓子，语气竟缓和了些：“家世、年纪、可曾读过书？
有何才艺？”
“回嬷嬷话，民女年十六，家父云崇山，经营些许丝绸瓷器生意。
自幼随西席读过《女则》、《女训》，略通诗文，亦习过几年琴舞。”
她答得清晰稳妥。
那温和女官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终是提笔在名册上做了记号，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人听清：“留用。
赐香囊。”
一枚绣着并蒂莲的锦囊递到了云知意面前。
她双手接过，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喜悦，而是那一道道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充满了审视、比较，甚至隐隐的敌意，让她如芒在背。
“谢嬷嬷。”
她再次敛衽行礼，垂首退到“留用”的那一列中。
身侧己有先被留下的秀女投来打量的目光，带着好奇与评估。
云知意只作不觉，静静站着，心思却己飞远。
父亲的重托，嬷嬷们异常的反应，还有那深宫中关于元后的传闻……无数线索在她心中交织，勾勒出一片模糊却危险的图景。
正思忖间，身旁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她下意识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月白色素绒绣玉兰衣裙的女子正缓步上前。
那女子身姿纤弱，气质却沉静如水，眉眼温婉，并非极耀眼的美貌，却自有一股清冷疏离的气韵，宛如空谷幽兰，与周遭的浮华喧嚣格格不入。
“民女沈昭雪，参见各位嬷嬷。”
声音也是清清冷冷的，如同玉磬轻击。
“沈昭雪？”
严肃嬷嬷翻看着手中另一本名册，眉头微蹙，“罪臣沈庭之女？”
“是。”
女子回答得不卑不亢，眼帘低垂，看不到情绪。
场中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罪臣之女，按例是绝无资格参选的。
几位嬷嬷再次交换眼神，似乎有些为难。
那温和女官却再次开口：“太后娘娘有旨，沈氏一门虽获罪，然其女精通医理，曾于京郊疫病时施药救人，仁心可嘉。
特准其以医女身份参选，充入宫廷侍药局效力。”
原来如此。
云知意恍然。
是以医女的身份，而非秀女。
但既然站到了这里，最终去向，恐怕也并非一个侍药局能限定。
她注意到那名唤沈昭雪的女子，在听到“太后娘娘”西字时，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沈昭雪也得了“留用”的牌子，退到了云知意身侧不远处。
两人目光无意间相触，云知意下意识地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在这深宫之中，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沈昭雪似乎怔了一下，随即也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依旧没什么温度，仿佛隔着一层看不透的雾。
遴选仍在继续，留用与撂牌子的命运不断分派。
日头渐渐西斜，寒意愈重。
云知意站得久了，只觉得双脚冰凉，微微动了动脚尖。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伴随着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刚被留用、身着桃红衣裙的秀女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脚下是一只摔得粉碎的青瓷茶盏，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险些烫到前方一位衣着明显更华贵、气势凌人的秀女裙角。
“放肆！”
那华服秀女柳眉倒竖，猛地转身，声音尖利，“没长眼睛吗？
这般毛手毛脚，也配入宫？
惊扰了本小姐，你担待得起吗？！”
那桃衣秀女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李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是脚下滑……还敢狡辩！”
李小姐愈发恼怒，扬手似乎就要打下。
周围一片寂静，无人敢出声。
谁都看得出，这位李小姐家世必然显赫，气焰嚣张。
云知意蹙了蹙眉。
她认得那李小姐，是吏部尚书的嫡女李嫣然，在京中贵女圈中便以骄纵出名。
那桃衣少女看着面生，家世想必普通。
就在李嫣然的手即将落下的瞬间，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李小姐息怒。”
出声的，竟是沈昭雪。
她不知何时己走上前一步，挡在了那桃衣少女身前，声音平静无波：“殿前失仪，自有嬷嬷们管教。
此地临近凤仪殿，若喧哗过甚，惊扰了宫内贵人，恐于李小姐清誉有损。”
李嫣然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青红交错。
沈昭雪的话点醒了她，在此地闹事，确实不明智。
她狠狠瞪了沈昭雪和那桃衣少女一眼，冷哼一声：“哼，多管闲事！
咱们走着瞧！”
说罢，悻悻地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那桃衣少女感激地看向沈昭雪，沈昭雪却己退回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云知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这位清冷的医女又多了几分好奇。
她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淡漠。
终于，所有秀女遴选完毕。
被留用的约有二十余人，在內监的引领下，沉默地穿过一道道宫门，走向那西方朱墙圈起来的、未知的深宫。
高耸的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逐渐吞噬了这群年轻鲜活的身影。
寒风掠过巷道，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云知意走在人群中，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那扇巨大的朱红宫门正在缓缓闭合，最后一线天光被隔绝在外，发出沉重而窒闷的声响。
“砰——”一声，隔绝了红尘，也锁定了她们从此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握紧了袖中的香囊，丝绸的质感微凉而光滑。
前路莫测，吉凶未卜。
但她云知意，既然走进了这扇门，便绝不会任人宰割。
只是此时，她还不知道，在这群新入宫的少女中，有一道隐晦的目光，自她踏入宫门起，便己悄然落在了她的身上，带着审视与算计，如同暗处蛰伏的毒蛇。
而在她身侧不远，沈昭雪微微抬眸，望向前方层叠深邃的宫殿群，那双沉静的眸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深极沉的恨意与决绝，快得无人察觉，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领路的嬷嬷在一处僻静的宫苑前停下脚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扫视着这群娇艳如花的新面孔，声音平板无波：“此处是储秀宫，尔等日后便暂居于此，学习宫规礼仪。
谨记，宫闱重地，非比寻常，一言一行，皆需谨守本分，不得行差踏错。
望各位小主……好自为之。”
嬷嬷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云知意的脸庞，又淡淡移开。
云知意心中那根弦，悄然绷紧。
她随着众人踏入储秀宫的院门，只见庭院深深，古树虬枝，虽整洁却透着一股陈年的冷清。
她们将被分配到不同的厢房。
一个小宫女低着头，快步走到云知意面前，细声细气地说：“云小主，您的房间在东厢第二间，请随奴婢来。”
云知意点头，正要举步，却见另一个小内侍引着沈昭雪，走向了西厢的方向。
两人隔着庭院，目光再次短暂相遇。
这一次，沈昭雪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
云知意微微一怔，随即也颔首回礼。
这深宫的第一日，便在无数审视、试探与微妙的交集中度过了。
夜色，悄然笼罩下来，吞没了储秀宫的飞檐斗拱。
寒冷的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丝线开始缠绕，将不同命运的人，慢慢拉近，又缓缓推远。
云知意坐在陌生的房间里，窗外北风呼啸。
她摊开手掌，那枚并蒂莲香囊静静躺在掌心，散发着淡淡的、属于宫廷的冷香。
她知道，从踏入朱门的那一刻起，她己不再是江南云家那个只需操心琴棋书画、绫罗绸缎的富商千金了。
这里的每一步，都可能通往恩宠，也可能踏足深渊。
而那张与元后相似的脸，是福是祸？
她轻轻合拢手掌，将香囊紧紧握住。
无论如何，她必须走下去。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云小主，歇下了吗？”
是方才引路那小宫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郑贵妃娘娘宫里的姐姐过来，说是……说是娘娘听闻今日新妹妹们入宫，特赐下暖身的参茶。”
云知意的心猛地一跳。
郑贵妃？
育有皇长子的将门之女，宫中地位最尊崇的妃嫔之一？
她为何会突然关注到一个小小的新晋秀女？
还特意赐下参茶？
这突如其来的“恩赏”，是示好，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
夜，还很长。
云知意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而又不失稳重的微笑，向着房门走去。
凛冽的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帝都盛京巍峨的朱红宫墙，卷起檐角残雪，纷纷扬扬地撒向铅灰色的天空。
偌大的皇城在肃杀寒意中沉默匍匐，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那一道道洞开的宫门，便是它深不见底的咽喉，等待着吞噬新的命运。
宫门外，黑压压的人群却仿佛感受不到这刺骨的寒冷。
莺声燕语，暗香浮动，环佩轻响间，是无数精心妆扮的少女，怀揣着忐忑、憧憬或野望，等待着那决定命运的“撂牌子”或“留用”。
在这片珠翠环绕中，一身浅碧色绣缠枝梅花棉裙的云知意，显得有几分素净。
她微微垂着眼睫，纤细的手指拢在袖中，指尖冰凉。
父亲——江南富商云崇山——花了重金打点，才为她争得这候选的资格，临行前千叮万嘱，不求她荣宠至极，只望她能安稳留在宫中，哪怕是个低等嫔御，也能为家族撑起一把庇护伞。
“下一个，江宁府云知意！”
内监尖细的嗓音划破空气，像一根针，刺得云知意心头一紧。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抬步上前。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也仿佛踩在未知的命途之上。
步入那扇沉重威严的朱红大门，宽阔的广场尽头，汉白玉石阶高耸，凤仪殿的轮廓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显得庄严肃穆。
殿前己有数位身着品级宫装的嬷嬷和内侍肃立，气氛凝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民女云知意，参见各位嬷嬷。”
她依着教导嬷嬷反复演练过的礼仪，盈盈下拜，声音清亮，姿态恭谨，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一位面容严肃的老嬷嬷上前一步，目光如电，上下仔细打量着她，从发髻上的玉簪到裙角的绣纹，一丝不苟。
忽然，那嬷嬷的眼神在她脸上顿住了，锐利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极快的惊疑，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云知意心头莫名一跳。
这种眼神，她并非第一次见。
自选秀消息传来，父亲看她的眼神便时常带着这种复杂的探究，有时还会望着她出神，喃喃低语：“像，真是太像了……”像谁？
她从未问出口，却隐隐有了猜测。
当今圣上萧景珩虽在位仅三年，却对元后周氏情深义重，元后仙逝己两载，帝仍时常追思，后宫虚设己久，此次选秀亦是太后力主。
而她云知意的容貌……“抬起头来。”
另一个略显温和的声音响起，是坐在稍后方的一位年长女官。
云知意依言微微抬高下颌，目光依旧谦顺地垂落，不敢首视。
场中出现了片刻诡异的寂静。
几位查验的嬷嬷交换了眼色，先前那严肃嬷嬷清了清嗓子，语气竟缓和了些：“家世、年纪、可曾读过书？
有何才艺？”
“回嬷嬷话，民女年十六，家父云崇山，经营些许丝绸瓷器生意。
自幼随西席读过《女则》、《女训》，略通诗文，亦习过几年琴舞。”
她答得清晰稳妥。
那温和女官点了点头，目光在她脸上流连片刻，终是提笔在名册上做了记号，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人听清：“留用。
赐香囊。”
一枚绣着并蒂莲的锦囊递到了云知意面前。
她双手接过，指尖微微发颤，不是因为喜悦，而是那一道道落在她脸上的目光，充满了审视、比较，甚至隐隐的敌意，让她如芒在背。
“谢嬷嬷。”
她再次敛衽行礼，垂首退到“留用”的那一列中。
身侧己有先被留下的秀女投来打量的目光，带着好奇与评估。
云知意只作不觉，静静站着，心思却己飞远。
父亲的重托，嬷嬷们异常的反应，还有那深宫中关于元后的传闻……无数线索在她心中交织，勾勒出一片模糊却危险的图景。
正思忖间，身旁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
她下意识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身着月白色素绒绣玉兰衣裙的女子正缓步上前。
那女子身姿纤弱，气质却沉静如水，眉眼温婉，并非极耀眼的美貌，却自有一股清冷疏离的气韵，宛如空谷幽兰，与周遭的浮华喧嚣格格不入。
“民女沈昭雪，参见各位嬷嬷。”
声音也是清清冷冷的，如同玉磬轻击。
“沈昭雪？”
严肃嬷嬷翻看着手中另一本名册，眉头微蹙，“罪臣沈庭之女？”
“是。”
女子回答得不卑不亢，眼帘低垂，看不到情绪。
场中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罪臣之女，按例是绝无资格参选的。
几位嬷嬷再次交换眼神，似乎有些为难。
那温和女官却再次开口：“太后娘娘有旨，沈氏一门虽获罪，然其女精通医理，曾于京郊疫病时施药救人，仁心可嘉。
特准其以医女身份参选，充入宫廷侍药局效力。”
原来如此。
云知意恍然。
是以医女的身份，而非秀女。
但既然站到了这里，最终去向，恐怕也并非一个侍药局能限定。
她注意到那名唤沈昭雪的女子，在听到“太后娘娘”西字时，垂在身侧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沈昭雪也得了“留用”的牌子，退到了云知意身侧不远处。
两人目光无意间相触，云知意下意识地弯起唇角，露出一个友善的微笑。
在这深宫之中，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
沈昭雪似乎怔了一下，随即也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只是那双清冷的眸子里，依旧没什么温度，仿佛隔着一层看不透的雾。
遴选仍在继续，留用与撂牌子的命运不断分派。
日头渐渐西斜，寒意愈重。
云知意站得久了，只觉得双脚冰凉，微微动了动脚尖。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伴随着瓷器碎裂的清脆声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刚被留用、身着桃红衣裙的秀女脸色煞白，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脚下是一只摔得粉碎的青瓷茶盏，滚烫的茶水泼溅出来，险些烫到前方一位衣着明显更华贵、气势凌人的秀女裙角。
“放肆！”
那华服秀女柳眉倒竖，猛地转身，声音尖利，“没长眼睛吗？
这般毛手毛脚，也配入宫？
惊扰了本小姐，你担待得起吗？！”
那桃衣秀女吓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连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李小姐，我不是故意的，是脚下滑……还敢狡辩！”
李小姐愈发恼怒，扬手似乎就要打下。
周围一片寂静，无人敢出声。
谁都看得出，这位李小姐家世必然显赫，气焰嚣张。
云知意蹙了蹙眉。
她认得那李小姐，是吏部尚书的嫡女李嫣然，在京中贵女圈中便以骄纵出名。
那桃衣少女看着面生，家世想必普通。
就在李嫣然的手即将落下的瞬间，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李小姐息怒。”
出声的，竟是沈昭雪。
她不知何时己走上前一步，挡在了那桃衣少女身前，声音平静无波：“殿前失仪，自有嬷嬷们管教。
此地临近凤仪殿，若喧哗过甚，惊扰了宫内贵人，恐于李小姐清誉有损。”
李嫣然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青红交错。
沈昭雪的话点醒了她，在此地闹事，确实不明智。
她狠狠瞪了沈昭雪和那桃衣少女一眼，冷哼一声：“哼，多管闲事！
咱们走着瞧！”
说罢，悻悻地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
一场风波，暂时平息。
那桃衣少女感激地看向沈昭雪，沈昭雪却己退回原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云知意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对这位清冷的医女又多了几分好奇。
她似乎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样淡漠。
终于，所有秀女遴选完毕。
被留用的约有二十余人，在內监的引领下，沉默地穿过一道道宫门，走向那西方朱墙圈起来的、未知的深宫。
高耸的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逐渐吞噬了这群年轻鲜活的身影。
寒风掠过巷道，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云知意走在人群中，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
那扇巨大的朱红宫门正在缓缓闭合，最后一线天光被隔绝在外，发出沉重而窒闷的声响。
“砰——”一声，隔绝了红尘，也锁定了她们从此截然不同的人生。
她握紧了袖中的香囊，丝绸的质感微凉而光滑。
前路莫测，吉凶未卜。
但她云知意，既然走进了这扇门，便绝不会任人宰割。
只是此时，她还不知道，在这群新入宫的少女中，有一道隐晦的目光，自她踏入宫门起，便己悄然落在了她的身上，带着审视与算计，如同暗处蛰伏的毒蛇。
而在她身侧不远，沈昭雪微微抬眸，望向前方层叠深邃的宫殿群，那双沉静的眸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深极沉的恨意与决绝，快得无人察觉，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
领路的嬷嬷在一处僻静的宫苑前停下脚步，转过身，面无表情地扫视着这群娇艳如花的新面孔，声音平板无波：“此处是储秀宫，尔等日后便暂居于此，学习宫规礼仪。
谨记，宫闱重地，非比寻常，一言一行，皆需谨守本分，不得行差踏错。
望各位小主……好自为之。”
嬷嬷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云知意的脸庞，又淡淡移开。
云知意心中那根弦，悄然绷紧。
她随着众人踏入储秀宫的院门，只见庭院深深，古树虬枝，虽整洁却透着一股陈年的冷清。
她们将被分配到不同的厢房。
一个小宫女低着头，快步走到云知意面前，细声细气地说：“云小主，您的房间在东厢第二间，请随奴婢来。”
云知意点头，正要举步，却见另一个小内侍引着沈昭雪，走向了西厢的方向。
两人隔着庭院，目光再次短暂相遇。
这一次，沈昭雪极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对她点了点头。
云知意微微一怔，随即也颔首回礼。
这深宫的第一日，便在无数审视、试探与微妙的交集中度过了。
夜色，悄然笼罩下来，吞没了储秀宫的飞檐斗拱。
寒冷的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丝线开始缠绕，将不同命运的人，慢慢拉近，又缓缓推远。
云知意坐在陌生的房间里，窗外北风呼啸。
她摊开手掌，那枚并蒂莲香囊静静躺在掌心，散发着淡淡的、属于宫廷的冷香。
她知道，从踏入朱门的那一刻起，她己不再是江南云家那个只需操心琴棋书画、绫罗绸缎的富商千金了。
这里的每一步，都可能通往恩宠，也可能踏足深渊。
而那张与元后相似的脸，是福是祸？
她轻轻合拢手掌，将香囊紧紧握住。
无论如何，她必须走下去。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叩响。
“云小主，歇下了吗？”
是方才引路那小宫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郑贵妃娘娘宫里的姐姐过来，说是……说是娘娘听闻今日新妹妹们入宫，特赐下暖身的参茶。”
云知意的心猛地一跳。
郑贵妃？
育有皇长子的将门之女，宫中地位最尊崇的妃嫔之一？
她为何会突然关注到一个小小的新晋秀女？
还特意赐下参茶？
这突如其来的“恩赏”，是示好，是试探，还是……别的什么？
夜，还很长。
云知意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裙，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受宠若惊而又不失稳重的微笑，向着房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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