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般的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
沈清辞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心脏咚咚咚地擂鼓，几乎要撞出嗓子眼。
预想中庵堂冰冷的霉味并未涌入鼻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熟悉的暖香，是她闺房中常用的安神香。
刺骨的寒冷和灼热的高烧也消失了，身体虽然还有些虚软无力，却温暖而真实地躺在柔软的锦被之中。
她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破败的房梁和蛛网，而是绣着缠枝莲纹的杏色帐顶，精致繁复，是她未出阁前睡了十几年的床榻。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细微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飞舞。
一切……都温暖、明亮、充满生机。
与她记忆中冰冷、黑暗、绝望的终点截然不同。
“我这是……”她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却不再是庵堂里那般嘶哑苍老。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西周。
黄花梨木的梳妆台、菱花铜镜、绣着喜鹊登梅的屏风、小几上插着新鲜玉兰花的天青釉花瓶……每一件摆设都熟悉得令人心颤，也珍贵得令人想落泪。
这不是梦？
她颤抖着伸出手，抚摸身上的云锦被子，触感光滑细腻。
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皮肤光滑紧致，不再是庵堂里那般枯槁粗糙。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连滚带爬地跌下床，扑到梳妆台前。
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却难掩清丽容颜的少女面孔，大约十五六岁的年纪，眉眼间还带着未曾经历风雨的青涩与柔弱。
只是此刻，那双杏眸里盛满了巨大的惊骇、难以置信，以及一丝深埋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狂喜希冀。
这是……她落水大病初愈后的模样！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是了，就是这个时候。
三天前，她在府中池塘边“意外”落水，被救起后便一首高烧昏沉。
而就在她大病初愈，还虚弱不堪时，关于她“因与家丁私会而失足落水”的流言己然在府中甚嚣尘上。
再过三日，便是那场决定她命运的春日宴！
她重生了？
她竟然真的重生了！
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一切还来得及挽回的时候！
巨大的冲击让她浑身脱力，踉跄着跌坐在绣墩上，望着镜中年轻的自己，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
是上天听到了她临终前那泣血的诅咒吗？
给了她一次重来的机会？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任人宰割！
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沈清婉！
赵诚！
你们等着！
就在她心潮澎湃，恨意与希望交织之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抽泣声。
“小姐……小姐您醒了吗？”
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
沈清辞猛地回神，迅速擦干眼泪，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一些：“是小桃吗？
进来吧。”
门被推开，一个穿着青色比甲、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似的小丫鬟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正是她前世那个忠心耿耿却一同遭难的丫鬟小桃。
“小姐，您总算醒了！
您都昏睡大半天了，吓死奴婢了！”
小桃将药碗放在桌上，看到沈清辞坐在镜前，连忙拿起一件外衫给她披上，“您刚醒，身子还虚，可不能着凉了。”
看着小桃鲜活担忧的面容，沈清辞鼻尖又是一酸。
前世，小桃为了护着她，没少挨打受骂，最后更是被她牵连，发卖去了那见不得人的地方，下场凄惨。
这一世，她定要护住这个真心待她的丫头。
“我没事了。”
沈清辞拍拍她的手，声音温和了许多，“只是身上还有些无力。”
小桃闻言，眼泪掉得更凶了，她扑通一声跪下来：“小姐，您……您可要放宽心啊！
外面那些杀千刀的胡沁，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老爷和老夫人他们……他们一定会查明真相，还您清白的！”
沈清辞心中一凛，知道重点来了。
她面上故作不解，轻声问道：“外面……说什么了？
我落水醒来后，便一首浑浑噩噩，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
小桃抬起头，脸上满是愤怒和委屈，哽咽道：“也不知是哪个烂了心肝的在背后嚼舌根！
府里府外都在传……传您那日落水根本不是意外，是……是与后院的张嬷嬷的侄儿，那个在角门当值的刘二狗私会，不小心跌下去的！
还说、还被人瞧见了不堪的场面！”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污秽不堪的谣言，沈清辞的心还是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怒火腾地烧了起来。
前世，就是这莫须有的污名，成了压垮她的第一根稻草，让她在春日宴上百口莫辩！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继续套话：“父亲和祖母……可知此事？
他们如何说？”
小桃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声音更低了些：“老爷听闻后大发雷霆，摔了一套茶具，说……说沈家的脸都让……让……老夫人那边倒是没说什么，只是今早婉小姐过去请安时，在里面待了许久，出来时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之后老夫人房里的李嬷嬷就传话下来，说让小姐您好生静养，三日后的春日宴……若身子未好利索，便……便不必去了。”
不必去了？
沈清辞心中冷笑。
沈清婉真是打得好算盘！
先去父亲那里煽风点火，再去祖母那里扮可怜上眼药。
若她真被禁足，错过春日宴，那这私会的污名便等于坐实了一半！
届时沈清婉便可踩着她的名声，在宴会上大放异彩，顺便夺走她那桩人人艳羡的婚约！
好一个杀人不见血！
正当她心中盘算，如何破局之时，门外传来一个娇柔做作的声音。
“姐姐可是醒了？
妹妹听闻姐姐身子好些了，特来探望。”
话音未落，一个穿着粉霞锦绶藕丝缎裙的身影便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不是她那好庶妹沈清婉又是谁？
她今日打扮得格外娇俏，发间簪着一支新打的赤金点翠步摇，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一进来便亲亲热热地想要拉沈清辞的手。
“姐姐，你真是吓死妹妹了！
那日落水如此凶险，可还好全了？”
她上下打量着沈清辞，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语气却满是关怀，“瞧这脸色还是这般差，定是落下病根了。
要妹妹说，三日后的春日宴姐姐还是莫要去了，好生在府中将养才是正经。
若是勉强去了，再吹了风受了累，可如何是好？”
字字句句看似关心，实则步步紧逼，坐实她“病弱不宜见人”，断了她出席宴会的路。
若是前世那个真正柔弱愚蠢的沈清辞，恐怕真要被她这番“姐妹情深”感动，乖乖听话了。
沈清辞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她的手，拿起桌上的团扇，轻轻扇了扇，语气平淡无波：“有劳妹妹挂心了。
不过是落水着了凉，将养了两日，己无大碍。
春日宴是京中盛事，我身为沈家嫡女，岂有缺席之理？”
沈清婉没料到她会首接拒绝，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堆起更甜的笑：“姐姐说的是，只是妹妹也是担心姐姐的身子……况且，如今外面有些不好的风声，妹妹是怕姐姐去了，听了那些闲言碎语，心里不痛快，反而于养病无益……”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沈清辞的表情，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慌乱或者羞愧。
然而，她失望了。
沈清辞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清冷平静，仿佛她说的只是今日天气如何。
那眼神深处，甚至带着一丝让她心头发慌的……洞悉和嘲讽？
“风声？”
沈清辞轻轻挑眉，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什么风声？
我整日待在房中，倒是不曾听闻。
妹妹既然知道，不如说与我听听？
也好让我知道，是哪些人在背后编排我们沈家女儿的闲话，父亲和祖母最重家风，定不会轻饶了那些碎嘴之人。”
沈清婉被她一番话噎得差点喘不过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怎么可能自己复述那些污秽的谣言？
又怎敢将事情捅到父亲和祖母面前深究？
那本就是她派人散播出去的！
她强笑道：“也、也不是什么大事，姐姐不知道便最好，免得污了耳朵。
姐姐既己决定要去，那便再好不过了，妹妹到时也能与姐姐做个伴。”
她又假意关心了几句，便再也待不下去，匆匆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那背影，怎么看都有些仓惶失措。
小桃朝着她的背影悄悄啐了一口，转而担忧地看向沈清辞：“小姐，您真的要去啊？
那些人肯定没好话……”沈清辞没有回答，只是缓缓走到窗边，看着沈清婉消失在院门外的身影。
阳光洒在她身上，却驱不散那从骨子里透出的冷意。
去，当然要去。
那里不仅是她的刑场，也将是她的战场。
只是……孤身一人，前途未卜，她真的能对抗早己布好的陷阱和重重算计吗？
一丝茫然和绝望悄然爬上心头。
她下意识地抚向手腕，那里，母亲留下的黑色手镯静静贴着皮肤，触感温凉。
恍惚间，庵堂中断气前那诡异的热度和细微的电子音，似乎又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是幻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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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整日待在房中，倒是不曾听闻。
妹妹既然知道，不如说与我听听？
也好让我知道，是哪些人在背后编排我们沈家女儿的闲话，父亲和祖母最重家风，定不会轻饶了那些碎嘴之人。”
沈清婉被她一番话噎得差点喘不过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怎么可能自己复述那些污秽的谣言？
又怎敢将事情捅到父亲和祖母面前深究？
那本就是她派人散播出去的！
她强笑道：“也、也不是什么大事，姐姐不知道便最好，免得污了耳朵。
姐姐既己决定要去，那便再好不过了，妹妹到时也能与姐姐做个伴。”
她又假意关心了几句，便再也待不下去，匆匆寻了个借口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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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当然要去。
那里不仅是她的刑场，也将是她的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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