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俞家岭垭口俞家岭后山垭口。
薄雾尚未散尽，晨曦艰难地穿透，照亮了这片临时庇护所升起的几缕微弱的炊烟。
新一团残存的战士们，终于裹上了独立团紧急凑出来的、带着汗味的旧棉被，嚼着冰冷但救命的杂粮饼子，捧着滚烫的姜汤，贪婪地汲取着一点点热量。
紧绷了近两天的神经骤然松弛，许多人几乎是刚咽下食物，就裹着被子，蜷缩在冰冷的岩石旁或简陋的草棚下，陷入了死一般的昏睡。
鼾声、伤者压抑的痛苦呻吟和卫生员匆匆的脚步，构成了垭口疲惫不堪的底色。
孔捷找来的卫生员，正小心翼翼地解开林凡左肩上那被血和泥土糊成一团的军装。
布料粘连着伤口，每一次剥离都带着新鲜的、锐利的疼痛，让林凡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牙关紧咬，腮帮子鼓起坚硬的棱线，却愣是没哼一声。
“嘶……”卫生员看清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那伤口很深，边缘皮肉翻卷，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显然只是被粗暴地用烙铁烫合了一下，此刻己有些发炎肿胀的迹象，周围一片青紫。
“李团长，这…这得赶紧重新处理！
烙铁的法子太…太霸道了，怕是不干净…少废话…该割该剐…麻利点儿！”
林凡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李云龙特有的不耐烦和硬气，“给老子…上点药…包紧点儿就行！
没工夫…躺下装死！”
卫生员不敢再多言，连忙拿出简陋的器械和珍贵的消炎粉。
当冰冷的剪刀和镊子接触到伤口，林凡的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颤抖。
剧痛像电流般冲刷着他的神经，眼前阵阵发黑，视野的边缘开始急速收缩。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而熟悉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穿透了垭口清晨的宁静！
嗡——嗡——嗡——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金属摩擦空气的、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飞机！”
林凡几乎是本能地嘶吼出声，声音因为剧痛而扭曲变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恐怖预警！
他猛地推开正在给他包扎的卫生员，不顾伤口崩裂的剧痛，挣扎着就要站起来，“鬼子侦察机！
所有人！
隐蔽！
熄火！
快！”
这声嘶吼，如同炸雷！
刚刚沉浸在短暂安宁中的垭口顿时一片鸡飞狗跳！
“飞机！
鬼子飞机来了！”
“快！
躲石头后面！”
“把火灭了！
快！”
新一团的战士们反应最快，经历过苍云岭地狱般的轰炸，他们对这声音有着刻骨铭心的恐惧和条件反射般的行动力。
有人一脚踹翻了冒着烟的篝火，用泥土疯狂掩埋；有人像受惊的兔子，连滚带爬地扑向最近的岩石缝隙或灌木丛。
独立团的战士们虽然也慌，但动作明显慢了一拍，带着一丝茫然和不信。
几个还在慢悠悠啃饼子的战士甚至下意识地抬起了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都他娘的聋了吗？！
趴下！
找掩体！”
孔捷也被林凡那声嘶吼惊得跳了起来，他一边吼着指挥自己的部下，一边震惊地看向林凡——那轰鸣声还极其遥远模糊，连他都只是隐约听到一点异响，根本无法判断是什么，更别提精准到“侦察机”了！
老李这耳朵…还是人的耳朵吗？
然而，现实残酷地验证了林凡的预警。
那轰鸣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如同死神的低语盘旋在头顶。
很快，一个银色的小点出现在东南方的天空，在晨曦微光下闪烁着冷漠的金属光泽。
它如同幽灵般，在俞家岭上空开始缓慢地盘旋。
高度不算太高，足以让下面的人看清那膏药旗的狰狞图案。
整个垭口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死死地趴在地上，将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岩石或泥土，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连伤员的呻吟都强行憋了回去。
一双双惊恐的眼睛，透过草叶石缝，死死盯着空中那个带来毁灭气息的金属怪物。
侦察机盘旋了两圈，似乎没有发现下面严密伪装和隐蔽的人群（林凡之前的命令起了关键作用），又或者觉得这片区域过于崎岖，价值不大，最终调转机头，朝着苍云岭方向继续飞去。
那令人窒息的轰鸣声渐渐减弱，最终消失在群山背后。
死寂维持了足足半分钟，确认飞机真的走了，垭口才爆发出劫后余生般粗重的喘息声和压抑的咳嗽声。
孔捷一屁股坐在林凡旁边的石头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跳得像打鼓。
他看向撑着地、脸色惨白如纸、左肩伤口因为刚才的剧烈动作又开始渗血的林凡，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后怕，有庆幸，更有一种惊涛骇浪般的难以置信。
“老李…你…”孔捷的声音有点干涩，“你他娘的…真是属狗的？
隔那么老远…连蚊子叫都分不清，你就能听出是侦察机？”
这完全超出了他对李云龙，甚至对任何人的认知！
林凡疼得龇牙咧嘴，任由卫生员手忙脚乱地重新给他按压止血上药。
他喘着粗气，额角的青筋因为剧痛还在突突跳动，但听到这话，嘴角却扯出一个极其虚弱、却带着点“李云龙式”混不吝的弧度，声音嘶哑：“老子…在苍云岭…听这催命的玩意儿…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娘的…飞得再高点…”他顿了一下，像是在积攒说话的力气，眼神却异常锐利地扫过垭口西周独立团布设的、在他眼中如同儿戏般的警戒哨，“孔二愣子…你那几个哨位…太显眼了！
刚才飞机要是飞低点…或者带个炸弹下来…一窝端！”
他喘了口气，忍着痛，伸手指向垭口外几处视线更好、更隐蔽的制高点：“看到没…那块鹰嘴岩的背阴面…还有那棵歪脖子老松树底下…把眼力最好的兵放上去！
别光杵在那里当活靶子！
挖！
挖浅坑！
用石头树枝做伪装！
盯紧了！
天上地下，都给老子盯死了！
鬼子吃了这么大亏…追兵和搜索队…肯定就在附近！
别以为到了你这破俞家岭…就能睡安稳觉了！”
这一番话，精准、冷酷、首指要害。
孔捷和他身边的几个营长听得目瞪口呆，心里那点因为成功接应而产生的松懈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寒意和对林凡更加深重的惊疑。
这哪还是那个只知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带头冲锋的李云龙？
这简首…简首就是个在敌后丛林里活了几十年的老鬼！
对危险的嗅觉，对阵地的审视，精准得让人头皮发麻！
“老李…你…”孔捷张了张嘴，想问点什么，比如“你啥时候懂这些了？”
，可看着林凡那张因失血和剧痛而毫无血色、却依然透着一种近乎非人般冷静和疲惫的脸，看着他肩上那片刺目的、还在缓慢扩大的暗红，所有的问题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手下吼道：“都听见没？！
按李团长说的办！
立刻！
马上！
把哨位给老子挪了！
伪装做好！
谁他妈再敢打瞌睡，老子毙了他！”
独立团的军官们慌忙领命而去，整个垭口的气氛再次绷紧，比刚才更加凝重肃杀。
新一团的战士们则沉默地看着他们的团长，眼神里除了疲惫和伤痛，更添了几分近乎麻木的信任——团长说鬼子会来，那就一定会来。
趴着，等着，准备厮杀。
林凡靠在冰冷的岩石上，闭上眼睛，左肩那处重新包扎好的伤处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灼热的痛楚，伴随着失血后的晕眩和潮水般涌上的极度疲惫。
每一次呼吸都像拉扯着破碎的风箱。
身体的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休息，然而，脑海里属于现代特种兵林凡的意识，却在冷酷地高速运转，分析着地图上的等高线、计算着可能的追击路线、评估着手上这点残兵的战斗力……身体在崩溃的边缘，精神却在冰冷的硝烟地图上反复推演。
（旅部的命令在这里……俞家岭并非久留之地……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休整点……伤员……药品……武器弹药……鬼子的报复……）（独立团的战斗力……孔捷的指挥风格……能否配合……或者说，能信任到什么程度……）（电台……必须尽快联系上旅部……汇报详细情况……特别是关于坂田联队新的情报……还有……我的……变化……）纷繁的念头碎片般闪过，最终都化为一个冰冷坚硬的内核：活下去。
带着这支血战余生的队伍，活下去！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略有些生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独立团通讯兵带着明显紧张和兴奋的声音，打破了垭口的死寂：“报告！
李团长！
孔团长！
旅部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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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这支血战余生的队伍，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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