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与大哥成亲的那一日。
她把自己的堂妹林卉迷晕,塞进了迎亲的轿子,自己则上了林卉的花轿。
她高兴得手舞足蹈。
这辈子,我再也不用伺候中风的婆母,等待生死不明的夫君,照顾名声尽毁的小姑了
可她似乎忘记了。
母亲中风是被她气的;大哥远赴边疆,也是为了平息她惹出的祸端;而我败坏的名声,更是她一手造成的。
等她把夫家折腾到抄家流放后,又后悔了。
她拦住我们的马车哭嚎:
霍雁北,我才是你原本的妻子,快把我接回家,我们好好过日子
我扶着怀孕的嫂子从马车上走下。
哪里来的疯妇,也敢跑来讹诈?
1.
我与大哥撞了个满怀,他是从喜房中仓皇冲出来的。
而我,正要进去破坏他与新嫂子洞房花烛。
南儿,错,错了
汗水浸湿了大哥的衣衫,他素来沉稳的脸上带着罕见的慌乱,耳尖却红得好似要滴血,连说话都结巴起来。
今日是大哥霍雁北的大喜日子。
喜宴刚散,大哥灌下了两碗醒酒汤,满心欢喜踏进了洞房。
嫂子是礼部侍郎林大人的嫡女林雨晴,婚事乃是自幼定下的。
前世,林雨晴一过门,便闹得家宅不宁。
她仗着自己侍郎千金的身份,处处瞧不上落魄的霍家,也瞧不起大哥这个偏将。
我曾亲耳听她在人前讥讽:
一群上不得台面的泥腿子,若不是仗着婚约,连我侍郎府的门都进不来
为了退掉这门亲事,她闹过无数次。
奈何礼部侍郎掌修礼乐、更定章制,岂能自打脸面?
最后婚事只能如期举行。
大婚当晚,林雨晴还嫌弃大哥,百般不愿与他同房。
是她的陪嫁嬷嬷怕事情闹得难堪,在合卺酒里掺了些助兴的药粉,才让生米煮成了熟饭。
醒来后,她更加恨毒了大哥,怨他不顾自己意愿,怪他毁了自己清白。
林雨晴不但晨起敬茶故意不去,还命令丫鬟将我大哥的物件尽数丢出院子。
三日后回门,她连大哥都不等,催着马夫快马加鞭赶回侍郎府。
只因她朝思暮想的淮阳侯世子娶了她的堂妹林卉,恰巧与她同一日回门。
眼见世子风光霁月,林雨晴妒火中烧,手里的锦帕几乎要被绞碎。
回霍家后,她却好似突然转了性子,不再闹了。
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却不知这竟是我们一家人噩梦的开始。
2.
大哥,我拉住他有些颤抖的手,心头一紧。
可是新嫂子闹起来了?
大哥眼神复杂地摇了摇头,指了指屋内,焦急道:
不是她,她不是林大人的女儿。
我疑惑了。
不是林雨晴,那能是谁?
甩开大哥,我疾步走入喜房。
拔步床前,龙凤喜烛的火焰剧烈摇曳。
床边端坐着一女子,大红盖头已经被掀开,露出了那张如画般的容颜。
她眉目如远山含黛,肌肤似雪,此刻脸上带着几分羞怯与无措,更显得楚楚动人。
林……林卉?怎么是你
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林雨晴的堂妹。
她本该在今日嫁给淮阳侯世子,怎么会在我家
林卉声音清脆,带着些少女的娇憨:
上花轿前,堂姐说有东西要送我,我没有防备,就被她的丫鬟捂住了嘴。
说着,她眼眶微微泛红。
那帕子上好像染了些东西,我迷迷糊糊地没了知觉,再睁眼就……
我压制住心里的喜悦,轻声问道:
这么说,如今在淮阳侯府的新娘子是你堂姐?她就没跟你说些旁的?
林卉想了想,有些不确定。
我迷糊中似乎听堂姐说,这辈子再也不用伺候中风的婆母,等待生死不明的夫君,再不必……
她偷瞄了我一眼,声音越来越小,不必替水性杨花的小姑子收拾残局……
林雨晴竟然也重生了
怒意在我胸口翻涌,她还好意思觉得自己委屈?
母亲中风,大哥远赴边关,而我闺誉不在,难道不都是拜她所赐?
指甲嵌入肉中,疼痛让我恢复了些许理智。
深吸一口气,我拉住林卉白皙的柔荑。
嫂子莫怕,我现在就派人去淮阳侯府报信。
林卉娇嫩的脸上染了薄红。
我……我不是你嫂子。
烛火啪地爆开了一朵灯花,真是极好的兆头。
3.
想到林雨晴,我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掩住嘴角的冷笑。
抬错新娘?闹得人尽皆知才好
以林雨晴的性子,既然敢换花轿,必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只是淮阳侯府,怕是并不如她想象中那般美好。
淮阳世子是个出了名的听话,就听他母亲的话,阿意曲从。
侯夫人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而侯夫人自己娘家显赫,在侯府里说一不二,最爱立规矩。
希望她不要后悔。
即便她真被侯府退回,我也有千百种法子,让她踏不进我霍家大门。
我出了喜房,就见大哥正在廊下来回踱步,鞋底碾得青砖沙沙作响。
见我出来,他三步并两步冲了过来,喉间滚了几滚,却只挤出几个字:
她……她……
我将大哥拉到一旁,低声将事情始末道来。
大哥听完,沉默良久,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
罢了……终究是瞧不上我们霍家如今的门第,强求不得。
大哥沉默地望着地面,明月隐入云后,给他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霾。
我们相顾无言,直到派去淮阳侯府的小厮回来,气喘吁吁地禀报:
大爷,侯府那边说……礼已成,洞房已入,便将错就错。侯夫人还道,此乃天意。
我嘴角勾起,笑意再也压不住,随手赏了小厮一块碎银子,就推着大哥往喜房走去。
大哥几乎要跳起来,连连后退,手足无措。
胡闹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原本是要嫁入侯府的,未来更是要做侯夫人,怎愿与我一个粗人洞房……明日将她送回林府吧
话音未落,新房的门吱呀一声轻响。
林卉不知何时已立在门边,指尖死死攥着门框,指节泛白。
方才的话,她一字不落听进了耳中。
林卉眼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后向大哥盈盈一拜,声音轻颤:
若明日被送回林府,我怕唯有一死,或是遁入空门。霍将军若是不嫌弃……
林雨晴这辈子倒是如愿以偿嫁入侯府了,可她何曾想过别人的死活?
林侍郎最重颜面,为了自己的名声,都能逼嫡女下嫁给不爱之人,更何况一个拜了堂却被送回来的侄女呢
如果大哥真的执意要将林卉送回去,她的结局不是一条白绫,便是青灯古佛一辈子。
前世,林卉是名动京华的贤妇,持家有道,慧心巧思。
如今阴差阳错成了我嫂子,简直是天大的好事,真应了淮阳侯夫人的那句此乃天意。
我赶紧上去扶住林卉,转头朝大哥使眼色。
嫂子愿意嫁给大哥,是大哥几世修来的福分虽说背后论人非君子所为,但那位林大小姐骄纵蛮横,绝非良配。
林卉抬头去看大哥,湿漉漉的眼睛满是惶恐不安。
她身子微微轻颤,害怕被我大哥拒绝。
大哥被看得浑身一僵,所有推拒的话,全都哽在了喉间。
我再接再厉,佯装愤怒:
大哥,你难道真要看嫂子去死吗?
林卉眼中噙着泪水,大哥一咬牙,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只要你不后悔。
我欢天喜地将他们重新送进喜房,蹲在门口守到半夜。
大哥可真是勇猛,拔步床咯吱作响,差点被他摇断。
呵嘴里说着要送人家回去,却撞得这么狠。
口是心非
4.
天光未明,碧玺已掀开床帐,轻轻推我:
小姐,夫人已经在老夫人院子里候着了。
我摇了摇还懵着的脑袋,赶紧跳下了床。
才卯时一刻,昨晚那么辛苦,她竟然起得来这么早?
前世,林雨晴压根就没去给母亲敬茶。
我请她去前厅的时候,林雨晴正高卧绣榻,不屑冷笑:
我堂堂侍郎千金,下嫁霍家已经是你们祖坟冒青烟了,还请安?你们也配
我父亲是征西大将军,战死沙场,我母亲是有诰命的老封君,她却觉得我们不配喝她的茶
那轻蔑的眼神,如今想起仍如针扎一般。
母亲听后,难过极了,却没有说林雨晴一句不是,反而嘱咐大哥好好对她。
可林雨晴却变本加厉,在母亲生辰宴上当众诋毁:
老夫人常往寺庙,名为礼佛,实则与人私会。
她因着与母亲去过几次寺庙,又是霍家媳妇,她的话自然有人相信。
母亲气得当场呕血昏厥,从此瘫卧病榻。
彼时,大哥因为她放印子钱,受了皇帝申饬,只能远赴边关以求保住霍家。
林雨晴管着后宅,连母亲的买药钱都要克扣。
若不是我拒了上门的媒人,一直守在母亲身边不曾嫁人,母亲怕是早就被林雨晴折腾死了。
收拾好自己,我迅速穿过回廊。
晨露沾湿裙角,却见母亲鬓发微乱地端坐堂上——分明也是仓促起身。
环佩轻响。
林卉扶着大哥的手缓步进来,行走间略显滞涩。
战场上素来凌厉如刀的大哥,此刻竟连目光都软成了春水,半步一停地护着她。
儿媳给母亲敬茶。
林卉跪得端正,捧出送给母亲的抹额,上面的翡翠碧透如水,针脚细密可见用心。
母亲笑着喝了茶,将准备好的一对白玉镯子,亲手套在了林卉手腕上。
好孩子,以后不必起得这么早,辰时再来便是。
林卉的脸陡然苍白,手指攥紧袖口,露出一个难堪的笑。
是儿媳哪里做得不好,让母亲不满意?
我知道她误会了,忙笑着插嘴:
嫂子别多心,母亲这是心疼咱们。除了大哥要早起练武,我和母亲可都是睡到日上三竿。
我又冲她眨了眨眼,你不会笑话我们懒吧?
母亲用手敲了敲我的额头,没怪我唐突。
林卉望向大哥,得了肯定眼神才抿唇一笑,颊边梨涡若隐若现。
她送我的是一支缠枝牡丹步摇,正是今岁京中最时兴的花样。
我把绣得七扭歪的荷包塞给她,有些气馁。
我家是将门世家,我跟着大哥习武。
刀枪棍棒样样精通,却驯服不了一只绣花针。
我可是努力绣了好久的,嫂子可莫要笑我女红不佳。
她珍重地收进怀中,夸赞道:
这鸭子浮水很是生动。
我嘴角抽了抽,那是鸳鸯,鸳鸯……
满堂哄笑,是上辈子没有的欢快景象。
这一刻,我突然感谢林雨晴重生了。
晌午路过大哥院墙,恰听见林卉与丫鬟低语:
堂姐总说霍家出身低微,人品卑贱,不好相与。可我却见婆母慈爱,小姑和善,夫君待我更是体贴。
哎,堂姐只求高嫁,却舍了这么好的一家人,终有一日要悔青肠子。
5.
林雨晴是否后悔,我无从知晓。
和大哥打探了下口风,他爽朗一笑。
原来回门那日,淮阳侯世子根本就未曾露面。
重生的林雨晴终于得偿所愿嫁入侯府,她满心欢喜。
不同于在我家时的怠慢,她早早起来给淮阳侯和侯夫人敬茶。
偏生,侯夫人见她是个新妇想出点规矩拿捏她。